睡觉不关灯准没好事

地下街黑巷子的晚上由湿冷角落里生长的霉菌与野犬的呜咽所构成。

深一脚浅一脚的水声和被惊动的鸦群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

方睿涵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几个成年男子追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屁孩儿，愣是没追上。

这条巷子像是跑不到头，又黑又深，周围的居民听到外面的动静全部紧闭门窗，没有一丝光亮留给他，但他已经顾不得脚下的路了，被野狗咬死也比被身后那帮神志不清的家伙捉住要好上一些，这几个臭名昭著的混混可比被踩了尾巴的狗要残忍得多。

或许是生物在临危时总是具有无限的潜能，又或许是方睿涵在逃跑这件事上天赋异禀，不知过了多久，身后追着的人已经彻底没了影子。

这个距离不出意外应该是够了，方睿涵踩上靠着墙的垃圾桶，翻进了唯一一户亮着灯的人家的围墙。

陈典是被打桩机般的敲门声吵醒的。

杀手的生活并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酷炫且惬意，接到的任务一个比一个阴间。为了完成委托他三天三夜没合过眼，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如果说疲惫能变成财富，那么他现在起码得是是亿万富翁。

满身血迹显然不适合踏进一尘不染的家，精神上比肉体上更加无可救药的洁癖又迫使他先去洗澡再睡觉，洗完澡后连灯也没来得及关，头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然而“哐哐”响个不停的敲门声硬生生将他从睡梦中拽起，陈典忍住冲出去把门外的人当场掐死的欲望套上衣服，祈祷门外最好是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他从床上爬起来。

打开门一看，好家伙，他居然是被一个看起来严重营养不良，像刚从垃圾场里爬出来的小鬼吵醒的。

陈典低下头。和门外的小孩对视了一会儿，陈典立即决定关上门。方睿涵见他有要关门的意思，将一只脚放在门框上，陈典关门的同时听到了一声痛呼，才注意到孩子的一只脚卡住门了。

这让他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只能半开着门，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劝方睿涵把脚收回去。

那只脚上没有鞋，脚指上满是被磨破了的血泡，鞋子估计是跑的时候掉了。由于刚才被门用力一夹，脚掌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外翻着。

这孩子居然没直接哭出来，反而相当冷静的继续坚持不收脚，阻止他关门。

还没等陈典心生愧疚，方睿涵已经凭借瘦小的体型擦过他握着门把的手臂钻进门缝，连跑带爬窜进他亮着灯的卧室。

陈典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愣了一会儿，关上门，准备去把脏兮兮的小家伙拎出来。

他一踏进卧室，刚刚在门外还镇定过头的方睿涵立马冲到他怀里放声大哭，眼泪口水全往他身上糊。

面对这样的状况，陈典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模仿母亲哄孩子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安静下来，慢慢把他挪到客厅。

没等他开口，小孩已经自己停下哭嚎一抽一噎地说：“方睿涵。”

“嗯？”

“我叫方睿涵。”他眨了眨眼睛，陈典能看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在灯光下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好的方睿涵。”陈典并不关心他叫什么，只关心地板上的泥点和床单上的污渍该怎么处理，“所以你可以离开我的房子了吗？”

方睿涵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声说：“能不能，让我在这儿过一夜。”

“不能。”拒绝的相当果断。

“拜托啦，我不会打扰到您的。。。”

“你已经打扰到我了。”他现在只想睡觉，再不休息估计就快猝死了。

话音刚落，又一阵敲门声刺入陈典的耳膜，而旁边的小孩听见嘈杂的敲门声像磕了药似的上蹿下跳，钻进卧室并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看着满屋狼藉，陈典这次是真的想生气了，他想把方睿涵从窗户丢出去，让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自生自灭。

门外显然不是一双手所能发出的敲门声不断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在心里暗暗咒骂，如果门外是像方睿涵一样的一群小屁孩来求收留，他就把门外所有会喘气儿的生物整整齐齐全掐死，再转身回家把床上那个也掐死，做一回绝世大恶人。

打开门，陈典看见的并不是一窝讨人厌的人类幼崽，这让他感到庆幸。

门外是四五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大男人，陈典抬头看了一眼堵在最前面的那个，那人张张嘴巴，酒味儿比他的话更先飘过来。

陈典直接关上了门，没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于是敲门声变成了踹门声，然后是撞门声，持续了将近十五分钟，那群醉得神志不清的地头混混终于是放弃了。

原来当初装修时选铁门而不是木门是多么明智的选择，陈典心想。

“他们走了。”陈典坐在床头，对着被子里抖个不停的方睿涵说，“可以出来了吗？”

方睿涵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表情由惊恐转为感激。

“谢谢您。。。”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好困啊。”他感到自己的肉体正在死去，他需要充足的睡眠。

“如果可以的活，您能不能让我在这儿留一晚。”方睿涵的脸上流露几分不安。

“理由。”陈典皱了皱眉。

“我怕他们还会回来，而且。。。现在已经太晚了，外面很冷。”

怕对方不会答应，他又补充道：“很抱歉把您的屋子弄乱了，我会好好收拾的，明天一早就走，不会打扰到您的，拜托。。。”

报以方睿涵的是沉默，对方似乎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让他留下。

“如果不行的话也没有关系，谢谢您帮我躲过了他们。”方睿涵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小。

“我会把您的屋子打扫干净的，这是被我弄脏的，在走之前，我该让这里恢复原样。”

年幼却懂事的孩子露出了像下雨天的小狗希望被撑着伞的路人带走般的表情，没有人可以拒绝。

“停下，你真的很聒噪，去洗澡吧。”陈典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方睿涵。

“抱歉先生。。。您的意思是？”

“这里只有一张床，我是不会允许一个看起来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脏小鬼爬上我的床的。”

明明早就心软了，嘴上却还是要表示嫌弃。

他看着方睿涵勾起被门夹伤的脚，单脚一蹦一蹦的进了厨房，在发现自己走错了后，又慢慢挪出来，在他的眼神指引下蹦进浴室。

同时拥有不让人反感的小聪明和无辜的眼睛，言语上过分成熟，行为举止又流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幼稚，两者并存，毫不冲突。这不是个无聊的小鬼，陈典的职业素养让他的心里这般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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