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监生百态，初露峥嵘

赵琰循声望去，竹影下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俊，气质温润如玉，但那双眸子却澄澈通透，仿佛能看穿人心。他穿着与其他监生无异的青衿，但洗得发白的衣角与沉稳的气度，却透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内蕴。

“哦？”赵琰眉梢微挑，并未因对方点破自己处境而恼怒，反而生出几分棋逢对手之感，“兄台高见。不知‘步履维艰’之外，可有指教？”

那青年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竹林，疏淡而雅致：“指教不敢当。在下谢清澜，江南道人士。只是觉得，世子以《白蛇》破局，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固能惊世，却也易折。国子监此地，看似清贵，实则暗流汹涌，世子还需……藏锋于钝，养辩于讷。”他话语含蓄，却点出了赵琰目前策略的利弊——效果显著，但后患与风险并存。

“谢清澜……”赵琰在记忆中搜索一番，并无此名门的印象，看来应是凭借真才实学考入国子监的寒门俊彦。他拱手道：“谢兄金玉良言，赵琰受教。只是，有时锋芒亦是护身之符。”他表明自己并非不懂藏拙，而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

谢清澜眼中赞赏之色一闪而过，不再多言，只是颔首示意，便转身飘然离去，身影没入竹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赵琰看着他的背影，心知这国子监内，果然并非全是之前遇到的那等浅薄之辈。

次日，卯时，广业堂。

赵琰准时出现在学堂。他的到来，引得原本喧闹的学堂为之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好奇、审视、鄙夷、漠然，兼而有之。他恍若未觉，寻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下。

授课的博士是一位姓孙的老学究，主讲《礼记》。他显然也听闻了赵琰的“大名”，讲课时刻意忽略他的存在，提问也从不点他，仿佛堂下没有这个人。

赵琰乐得清静，自顾自地听着。孙博士讲的都是经义注疏，恪守汉唐旧注，虽严谨，却难免刻板迂腐。以赵琰历经轮回、通晓古今的学识看来，其中不少观点已然僵化，未能阐发经典真正的微言大义。

他听得有些意兴阑珊，目光扫过堂内众生相：有摇头晃脑、沉醉其中的；有强打精神、昏昏欲睡的；也有如谢清澜一般，虽坐姿端正，眼神却清明，带着自己的思考的。

课至中途，孙博士讲到“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一句，正引经据典，阐述贵族与平民的礼法区别。这时，一个坐在前排，衣着华贵、面色倨傲的监生忽然回头，带着挑衅的目光看向赵琰，故意提高声音问道：“博士，学生有一惑。若有人出身勋贵，却行止卑劣，触犯礼法，甚至藐视君上，此等之人，是否仍可享‘刑不上大夫’之特权？还是应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这话虽未点名，但矛头直指赵琰“调戏公主”之事，恶意昭然若揭。堂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窃笑和议论声，许多人都等着看赵琰如何应对。

孙博士皱了皱眉，他虽不喜赵琰，但也不愿在课堂上公然引发冲突，正想含糊过去。

却见赵琰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挑衅的监生，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位同窗，既然心中有惑，何不直接问我？”

那监生没料到赵琰竟敢直接接话，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哦？莫非赵世子对此有何高见？”

赵琰并未动怒，反而站起身，先向孙博士微微躬身以示礼节，然后才面向众人，朗声道：“《礼记》此句，历来多有误解。所谓‘礼不下庶人’，非谓庶人无礼，乃因庶人忙于生计，难以完全遵循士大夫之繁文缛节，故礼制对其要求有所简省。而‘刑不上大夫’，亦非谓大夫犯罪不罚，乃指对大夫之行刑方式有所避讳，以存其体面，维护士大夫阶层的整体尊严，并非免罪金牌。”

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周礼·秋官》有云：‘凡诸侯之狱讼，以邦典定之；凡卿大夫之狱讼，以邦法断之。’可见卿大夫犯罪，同样需依法论断。我朝律法亦明确规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乃陛下圣明，立法为公之体现。”

他目光转向那挑衅的监生，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至于同窗所言‘行止卑劣、触犯礼法、藐视君上’者，无论其出身如何，自有国法纲常论处。陛下英明神武，赏罚分明，此前已对赵琰小惩大诫，令我入监读书，反省己身。同窗今日旧事重提，莫非是觉得……陛下处置不当？抑或是认为，国法纲常，因人而异？”

一番话，不仅精准解释了经义，驳斥了对方的曲解，更巧妙地将问题引向了对方是否质疑皇帝权威、质疑国法公正的高度上！

那监生顿时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质疑陛下？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狼狈地低下头，再不敢看赵琰。

整个广业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赵琰这番引经据典、逻辑严密、反击犀利的言论震住了。这哪里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这分明是精通经义、熟知律法、辩才无碍的学子！

连坐在前排的谢清澜，也微微侧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更深的好奇。他原以为赵琰只是急智口才好，没想到对经义的理解也如此深刻独到。

孙博士也愣住了，他捋着胡须，重新打量了赵琰一番，眼神中的轻视少了几分，多了些复杂。他干咳一声：“嗯……赵琰所言，不无道理。治学当严谨，不可断章取义。继续讲课。”

一场风波，被赵琰轻易化解，反而借此初露峥嵘，让众人见识到了他深藏不露的学识。

课后，赵琰正准备离开，谢清澜走了过来，递过一本薄薄的册子，微笑道：“赵世子方才所言，发人深省。这是在下平日读《礼记》的一些札记，或许与世子所见略有不同，可做切磋。”

赵琰接过，略一翻看，只见上面字迹清秀，见解新颖，往往能发前人所未发，不禁动容：“谢兄大才，赵琰佩服。必当仔细拜读。”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在无声中流淌。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于此。不远处，几个以那挑衅监生为首的勋贵子弟聚在一起，看着赵琰与谢清澜交谈，脸色阴沉。

“没想到这赵琰，还真有几分歪才！”

“哼，不过是牙尖嘴利罢了！与那寒门小子混在一起，自甘堕落！”

“等着吧，国子监的日子还长，总有他好看的时候！”

赵琰对身后的议论充耳不闻，与谢清澜并肩走出学堂。阳光透过古老的屋檐，洒在两人身上。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汇集了天下英才与权贵子弟的国子监，真正的较量，方才拉开序幕。而他，已然亮出了第一剑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