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约定
九重阊阖，巍巍城阙。
天色向晚。空旷的皇宫后殿，几名小内侍将头一次进宫的姜殊引到殿陛之下，随后找来一面蒲团，搀扶着让他跪下。
姜殊依照大周礼法，向正前方端坐的皇帝行三拜九叩之礼，礼毕，开口道：“臣，忠襄侯世子姜殊，稽首拜上。”
“起来吧，姜殊，朕知道你有伤在身。”
龙座上，年方四十五的大周新帝姬康，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由于不是正式场合，今日他未着衮袍，只穿着一身袀玄。挥了挥手，命人给姜殊赐座。
姜殊谢恩，随后坐到座椅上，明知故问道：“陛下召臣来，不知有何吩咐？”
“你这小子，跟朕装什么糊涂。”姬康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声音威严道：“先前你为了保护我家瑶儿而受伤，尽心用命，忠贞可嘉，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姜殊想了想，摇头道：“臣什么赏赐也不要。”
“什么也不要？”姬康望着他，淡淡一笑道：“想不到你还挺聪明，懂得简在帝心，想要朕一直欠着你的人情是么？”
“非也。”姜殊面色平静道：“臣之所以保护郡主，只是出于一个镖师的责任罢了，当时臣并不知道郡主的身份，实在不敢居功，望陛下明鉴。”
“嘶……那这么说，你真的不要任何赏赐？”
“不要。”
姬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拂袖道：“可朕从来就不想欠别人什么，你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说一个愿望出来，你好好想想吧。”
“这，那是不是臣有什么愿望都可以说？”
“只要是循规蹈矩的，朕都能答应你，过分的就不行。”
姜殊闻言，哭笑不得，坐在座椅上沉思许久，突然拍手道：“对了，有了！”
“是么，什么愿望？你只管说出来。”
“不瞒陛下，臣先前之所以会从北冥郡跑到云州天武镖行做镖师，乃是因为家父给臣订了一桩臣不喜欢的婚事，臣那时算是逃婚吧。”
“哦？明白了，你是要朕下一道旨意，取消了你的婚约，是吧？”姬康捋了捋短髯，感兴趣道：“却不知是哪家的女儿，究竟如何得罪你了，竟让你做出悔婚之事？”
姜殊将手指放在太阳穴揉了揉，张了张口，将自己和归墟郡瑶家千金的恩怨，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道：“还望陛下周知，这样的刁妇若嫁给臣，臣恐怕今后要生不如死了。”
“哈哈哈。”姬康听他说罢，龙颜大悦，接着好奇道：“那么姜殊，朕倒想知道，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其实臣自己也不知道。”姜殊不知对方为何这么问自己，老实回道。
却见皇帝突然追问道：“你觉得朕的长公主玉瑶如何？”
“这个……”姜殊听到这里，已明白过来对方何意了，不觉心跳加速，掌心冒汗，斟酌着道：“公主是金枝玉叶、龙章凤姿，岂是臣这样的俗物能够评议的。”
“那么姜殊，就由朕做主，让忠襄侯姜衡将你原来的婚约退掉，然后朕再把公主许配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姬康和颜悦色地望着他，本以为自己如今贵为天子，再度提出如此要求，对方没有理由拒绝。
却见姜殊急忙从座椅上起身，再度向对方跪下，边叩头边道：“承蒙陛下对臣如此器重，臣本该肝脑涂地、万死以报，但臣与长公主，相识不过数日，实在没有半点儿女之情，望陛下明鉴！”
“怎么？你不愿意么？”姬康闻言，吃惊了片刻，继而脸色转青道：“姜殊，之前你爹姜衡已经拒绝过朕一次，如今你也打算拂了朕的脸面么？”
“臣，不敢……”
“你要知道，朕到现在还没有儿子，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不想把她随便许配给别人，难得瑶儿她也钟意于你，如此幸事，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你怎么就不肯好好把握机会呢？”
姜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心知自己不能触怒对方，否则搞不好会落得个杀头的罪过，于是商量道：“陛下，此事对臣而言，实在事关重大，能不能容臣考虑一段时间？”
“唔……算了，你既如此不识抬举，那朕暂时也不勉强你了。”
姬康听他口气中有服软的意思，心中的怨气不觉消了许多，但还是皱着眉道：“朕可以让你先考虑考虑，不过在你考虑清楚之前，你原来的婚约，朕是不会帮你取消的，你且看着办吧。”
“多谢陛下恩典。”
姜殊稽首再拜，随后在几个内侍的引领下，缓缓退出大殿。
众内侍引着姜殊，方退出大殿不多时，行至皇城半路，忽被几个挑灯的宫女拦住，为首一个宫女道：“哪位是姜世子，长公主有命，留世子到凤阳阁小憩片刻。”
几个内侍闻言，不知如何处理，姜殊开口道：“几位小公公，你们若是不放心我一个外人在宫中走动，可以随我一道过去。”
众人对视了片刻，随后道：“既是长公主有命，奴才们岂敢不从，只希望姜世子能在宫禁之前及时离开皇城，宫里边除了天子，向来不许留宿其他男子的。”
“省得，省得。”
于是众宫女留下姜殊，引着他来到公主姬玉瑶居住的寝宫凤阳阁，随后纷纷退下。
到得凤阳阁，进了殿阁门内，姜殊左右寻觅，不见公主的身影，正待转过头去，蓦然间却被一个温软娇小的身体，从背后一把抱住了。
“姜大哥，是我。”
原来将他抱在怀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大周长公主姬玉瑶。
此时的姬玉瑶，内着一件云凤纹青色鞠衣，外穿一件红色大衫，头上戴着缀满钿花的九翟冠和霞帔，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贵气，少了几分生气。
她一面紧紧地抱着姜殊，一面垂泪哭泣道：“方才你和父皇在后殿中的对话，我躲在屏风后全都听到了。姜大哥，是我哪里配不上你么，你为何要拒绝父皇的请求？”
“公主，我不明白，我们认识不过几天，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姜殊轻轻松开她的手，转过身望着对方的脸，低声道。
平心而论，姬玉瑶生着一张精致如玉的瓜子脸，还有一双睫毛浓密的桃花眼，皮肤白皙，身段窈窕，在姜殊见过的一众女子中，她的容颜绝对能排得上前三。
但这样的姑娘，在他心里只合拿来做妹妹，要让他娶为妻子，他却并不是很喜欢。 姬玉瑶听到这里，睁着一双水雾濛濛的大眼睛，仰头望着他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我自幼丧母，从小到大，从来都是一个人住在四角宫墙之下，身边只有一群丫鬟，而你，是我喜欢上的第一个男子。”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自幼丧母么？” 姜殊闻言，心中对她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姬玉瑶不言，蹲下身，将头埋进双臂间，呜咽了一会儿，随后仰起头，起身望着他，下定决心道：“姜大哥，反正我姬玉瑶认定你了，你若不愿娶我，我不怪你，也不勉强你。待你成婚那天，我便找一处道观，出家做个道姑。” “唉……公主，你这又是何苦呢？” 姜殊长叹一声，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终于还是忍不住心软道：“公主，如今我时年十七，修为只到得炼气境中乘，一事无成，也配不上你。” “我答应你，倘三年之后，也就是我二十岁时，若能够突破化气境，达到结鼎境，那么我便主动向陛下求亲，娶你入门，好么？” “真的？你，你莫不是在哄我么？” “真的。” “那我们拉勾！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好，你等一等。” 姬玉瑶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又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刀，裁下自己鬓角半缕青丝，放到那香囊中，接着把香囊放到他的手心，咬唇道：“姜大哥，这个香囊你收下，以后你每次看到它，就能想到我，就不会忘记今天的约定了。” 姜殊怔了怔，接过将那香囊，挂到了自己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