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残线索命,怨影初凝
昏黄的光柱如同脆弱的堤坝,死死抵着前方吞噬一切的黑暗。门内废墟那冰冷、腐朽的空气,混杂着浓烈的焦糊与铁锈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小的冰针,刺痛肺腑。左臂灰败处的麻木感已蔓延至肘关节,每一次心跳都带来迟滞的沉重,如同整条手臂正在被缓慢冻结。
“嗒……沙……”
那拖沓的脚步声,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粘滞感,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更近了!仿佛那东西已经踏入了光柱边缘那片模糊的阴影,距离他不过五六米!冰冷的、充满恶意和腐朽气息的“视线感”如同实质的触手,缠绕上来,贪婪地舔舐着他皮肤下的热量。陈导义全身的肌肉绷紧如铁,右手紧握的橡胶警棍微微颤抖,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瞬间被厚厚的黑色粉尘吸收。
光柱尽头,那片焦黑的布屑上,几个暗红粘稠的指印狰狞刺眼。那绝非人类的痕迹!是警告?还是标记?
突然!
“呼——”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明确方向的气流,毫无征兆地从走廊深处、脚步声来源的方向吹来!
气流拂过地面堆积的厚厚粉尘和焦黑布屑,瞬间卷起一小股黑色的旋风。无数细碎的尘埃和焦脆的布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打着旋儿升腾起来,在昏黄的光柱中狂乱地飞舞,遮蔽了视线!
就在这视野被粉尘短暂模糊的刹那!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带着致命破空声的灰影,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猛地从粉尘旋涡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超出了陈导义的反应极限!目标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紧握手电筒的右臂!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针刺败革的声音!
陈导义只觉得右小臂外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看,瞳孔骤缩!一根比头发丝略粗、呈现出一种死灰色泽的棉线,如同钢针般,狠狠地刺穿了他保安制服厚实的布料,深深扎进了他的皮肉!线头没入处,瞬间沁出一小点暗红的血珠!
不是物理的贯穿伤!那根灰线仿佛没有实体,又像是由纯粹的怨念凝结而成!刺入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绝望和束缚感的阴寒气息,如同活物般顺着伤口疯狂钻入!右臂的肌肉瞬间僵硬麻木!
“呃!”陈导义闷哼一声,剧痛和突如其来的麻痹感让他差点握不住手电筒!光柱剧烈晃动,扫过粉尘弥漫的走廊。
而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那根刺入他手臂的灰线末端,并非悬空!它如同有生命的触须,猛地绷紧!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拖拽力顺着棉线传来!不是要将他拖倒,而是要将他的手臂,连同整个身体,强行拖向走廊深处那未知的黑暗!
“嘎吱!”陈导义脚下生根,鞋底在覆盖粉尘的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那力量大得惊人!他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绞索套住,正被拖向屠宰场!左臂的灰败冰冷感与右臂新侵入的阴寒怨念相互激荡,几乎要冻结他的半边身体!
“给我断!”陈导义怒吼一声,眼中血丝迸现!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不适!他猛地挥动还能勉强控制的左手,五指成爪,狠狠抓向绷紧的灰线!试图用蛮力将其扯断!
“滋啦!”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根死灰色的棉线时,一股强烈的精神冲击如同高压电流般顺着指尖窜入脑海!无数混乱的影像碎片瞬间爆炸:燃烧的火焰舔舐着皮肤、滚烫的蒸汽灼烧着气管、沉重的机器零件轰然砸落、绝望的哭喊撕心裂肺……那是无数濒死痛苦的叠加!是四十年前那场爆炸中,瞬间被剥夺生命的十七个灵魂最后的残响!
“呃啊!”陈导义头痛欲裂,左手动作瞬间迟滞!那根灰线不仅坚韧异常,更蕴含着恐怖的怨念冲击!
就在他心神被痛苦记忆冲击的瞬间!
“咻!咻!咻!咻!”
又是数道破空声!从粉尘弥漫的黑暗中,更多的死灰色棉线如同毒蛇出洞,激射而来!目标不再局限于他的手臂,而是他的脖颈、胸口、双腿!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死亡之网!
陈导义亡魂大冒!他猛地向后仰头,一根灰线擦着他的咽喉飞过,冰冷的触感让他颈后寒毛倒竖!同时脚下发力,身体狼狈地向侧面翻滚!
“噗!噗!”两根灰线深深扎入他刚才站立位置旁边的焦黑墙壁,没入水泥之中,尾端还在微微颤动!另两根则贴着他的大腿外侧掠过,带起一阵刺骨的阴风!
他躲过了大部分,但一根灰线如同跗骨之蛆,精准地缠绕上了他的左脚踝!冰冷的束缚感和怨念侵蚀瞬间传来!
“嗬!”陈导义低吼着,左手不顾灰败麻木,再次抓向脚踝的灰线!同时右手的手电筒光柱疯狂扫向棉线射来的黑暗源头!
光柱刺破飞舞的尘埃,终于捕捉到了攻击者的真容!
那并非预想中的怪物!
在距离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一个半人高的、锈迹斑斑的铁质线轴,静静地斜倚在倾倒的货架旁。线轴本身早已被烟熏火燎得焦黑变形,上面缠绕的棉线本应早已碳化。但此刻,那线轴上却诡异地缠绕着一大团死灰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棉线!
这些灰线并非实体,更像是某种怨念能量的具象化!它们如同拥有独立生命的毒蛇,从线轴上源源不断地激射而出!线轴的中心孔洞处,一团更加浓郁、不断翻涌的灰暗雾气正散发着冰冷的光晕,仿佛是驱动这些致命丝线的核心!
“是它!”陈导义瞬间明白了!这破败的线轴,就是当年纺织厂爆炸的遗留物!它吸收了太多惨死者的痛苦和不甘,在某种力量(很可能就是那灰白粘稠物)的催化下,成为了这片怨念之地的具象化武器!那线轴中央翻涌的灰雾,就是无数亡魂痛苦残响的凝聚!
“咻!”就在他分神的刹那,又一道灰线激射而至,直取他的面门!
陈导义猛地偏头,灰线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和冰冷的眩晕感!脚踝和手臂上传来的拖拽力越来越强,怨念的侵蚀让他动作越来越迟缓,意识也开始被那些痛苦的哀嚎碎片冲击得模糊!
“该死!”他心中怒吼,左手抓住脚踝的灰线,不顾那钻心的精神冲击和灰败处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撕扯!但灰线坚韧异常,怨念如同粘稠的胶水,死死吸附!他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挣扎只会让束缚越来越紧!
更多的灰线从线轴上射出,在空中划过诡异的弧线,如同编织一张天罗地网,向他缓缓罩下!那拖沓的脚步声似乎也近了一些,隐藏在粉尘之后,带着冰冷的戏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师傅!低头!”
一声熟悉的、带着惊恐却异常坚定的嘶吼,猛地从陈导义身后——那扇开启的防火门外传来!
是苏文清!
陈导义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下一蹲!
一道沉重的、带着破风声的黄铜色影子,如同炮弹般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精准无比地砸向那团翻涌着灰雾的线轴核心!
是苏文清那方沉重的黄铜镇纸!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在死寂的走廊中炸开!
黄铜镇纸带着苏文清全部的力气和豁出去的决心,狠狠砸中了线轴中央那团翻涌的灰雾核心!
没有物理的碰撞碎裂声。
那团灰雾仿佛被投入了烧红烙铁的冰块,瞬间发出“嗤——”的一声刺耳尖啸!浓郁的灰雾剧烈地翻滚、沸腾、溃散!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以撞击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噗!噗!噗!噗!”
所有激射在空中的、缠绕在陈导义身上的死灰色棉线,如同被切断电源的傀儡,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刺入他皮肉的线头化作冰冷的黑烟消散,缠绕脚踝的束缚感也骤然消失!只剩下伤口处残留的阴寒刺痛和精神冲击后的眩晕。
线轴本身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上面缠绕的灰色棉线迅速褪色、枯萎,化为飞灰飘散。那驱动它的核心灰雾,被黄铜镇纸这一砸,彻底击溃,逸散开来。
“呼……呼……”陈导义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全身。他抬头看向线轴,黄铜镇纸深深嵌在焦黑的木芯里,表面似乎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色。
“陈师傅!你怎么样?”苏文清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显然刚才那一下用尽了他的勇气和力气。他手里还紧紧抓着那本《图墨志异》。
“死不了。”陈导义咬着牙站起来,右臂和脚踝的刺痛依旧清晰,但行动力恢复了。他看向苏文清,“你怎么来了?老张呢?”
“我……我不放心!老张他……他好像又睡着了,很安静,我就……”苏文清惊魂未定,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和那诡异的线轴,声音都在抖,“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陈导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被黄铜镇纸重创的线轴,以及周围逸散的灰雾。事情还没完!
那些溃散的灰雾并未完全消失,也并未融入黑暗。它们如同拥有意识般,在空气中缓缓地、不甘地凝聚着。丝丝缕缕的灰气相互缠绕、吸引,在昏黄的手电光柱下,竟然开始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扭曲人形轮廓!
那轮廓极其不稳定,边缘不断溃散又重组,但大致能看出是一个穿着破旧工装、身形佝偻的男性。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个由灰雾凝聚的虚影,其头部和裸露的手臂位置,呈现出大片大片、如同被强酸腐蚀或烈火焚烧后的严重溃烂!皮肤焦黑卷曲,露出下面暗红的肌肉纹理,甚至隐约可见森白的骨骼!虚影没有五官,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孔洞,无声地“注视”着陈导义和苏文清。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纯粹、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怨念,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这个初具形态的烧伤工人虚影身上弥漫开来!它没有攻击,只是静静地悬浮在溃散的线轴上方,那空洞的“目光”锁定了两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刻骨的仇恨!
这不是刚才那种无意识的怨念攻击!这是一个清晰的、饱含痛苦与恶意的意识体!一个被那东西唤醒的、来自四十年前炼狱的亡魂!
“嗬……”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充满无尽痛苦的叹息,从那个灰雾凝聚的虚影方向传来。
苏文清手中的《图墨志异》“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面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看着那个悬浮的、由同伴痛苦记忆和怨念凝聚的虚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导义的右手,再次缓缓握紧了冰冷的橡胶警棍。左臂的灰败感如同沉重的枷锁。他看着那个散发着纯粹恶意的烧伤工人虚影,又望向虚影身后那片更深邃、更黑暗的废墟走廊。那里,那拖沓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但一种更庞大、更阴冷的“存在感”,如同苏醒的巨兽,正在那片黑暗的最深处,缓缓地、无声地蠕动着。线轴和虚影,不过是它探出的第一根爪牙。